善说者若巧士,因人之力以自为力,因其来而与来,因其往而与往,不设形象,与生与长,而言之与响,与盛与衰,以之所归。力虽多,材虽劲,以制其命。顺风而呼,声不加疾也;际高而望,目不加明也。所因便也。
善于说的人有如智巧的武士,能借助别人的力量作为自己的力量,借助别人来的力量加以引导,借助别人去的力量加以推动,没有形象,不露马脚,与被说之人的意思一起生一起长,如同形象和影子、声音和回声,一起盛一起衰,最后使被说者的意见归依于说者的意图。相反,如没有技巧,说话的人力量虽然很多,即使能力强,也不能说服被说之人的意图。顺风呼喊,声音没有增加却传得远了;登高远眺,目力没有增加却看得远了,这是由于借助了便利条件的缘故。
惠盎见宋康王,康王蹀足謦咳,疾言曰:“寡人之所说者,勇有力也,不说为仁义者。客将何以教寡人?”惠盎对曰:“臣有道于此:使人虽勇,刺之不入;虽有力,击之弗中。大王独无意邪?”王曰:“善!此寡人所欲闻也。”惠盎曰:“夫刺之不入,击之不中,此犹辱也。臣有道于此:使人虽有勇,弗敢刺,虽有力,不敢击。大王独无意邪?”王曰:“善!此寡人之所欲知也。”惠盎曰:“夫不敢刺,不敢击,非无其志也。臣有道于此:使人本无其志也。大王独无意邪?”王曰:“善!此寡人之所愿也。”惠盎曰:“夫无其志也,未有爱利之心也。臣有道于此: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。此其贤于勇有力也,居四累之上。大王独无意邪?”王曰:“此寡人之所欲得。”惠盎对曰:“孔、墨是也。孔丘、墨翟,无地为君,无官为长。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,而愿安利之。今大王,万乘之主也,诚有其志,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,其贤于孔、墨也远矣。”宋王无以应。惠盎趋而出,宋王谓左右曰:“辨矣!客之以说服寡人也。”宋王,俗主也,而心犹可服,因矣。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,小弱可以制强大矣。
惠盎谒见宋康王。康王一边跺脚一边咳嗽,急促地说道:“我所喜欢的是勇敢有力的人,而不喜欢行仁义的人。客人将对我有何见教?”惠盎回答说:“我这里有一种法术:能使人虽然勇敢,但是他的剑戟却刺不进您的身体;虽然有力,却击不中您。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?”康王说:“好!这是我想要听的。”惠盎说:“剑戟虽然刺不进您的身体,击打也不能命中您的身体,但您还是受到了侮辱。我这里有一种法术:能使人虽然勇敢却不敢刺您,虽然有力却不敢击打您。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?”康王说:“好!这是我想要知道的。”惠盎说:“那些人虽然不敢刺您,不敢击打您,但并不是没有刺您、击打您的想法啊。我这里有一种法术:能使人根本就没有刺您、击打您的想法。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?”康王说:“好!这是我所希望的。”惠盎说:“那些人虽然没有刺您、击打您的想法,但还没有爱您、利您的心。我这里有一种法术:能使天下的男男女女无不愉快地爱您、利您。这就胜过了勇敢有力,在四种法术中位居于首。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?”康王说:“这是我想要得到的。”惠盎回答说:“这就是孔丘、墨翟的品德呀!孔丘、墨翟没有领土,却能像当君主一样得到尊荣;没有官职,却能像当官长一样受到尊敬。天下的男男女女没有谁不伸长脖子、抬起脚跟盼望他们,希望他们平安顺利。现在大王您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君主,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,那么四境之内都能得到您的好处了,您就能远远胜过孔丘、墨翟了。”宋康王听了无话可答。惠盎快步走了出去。宋康王对左右的人说:“很善辩啊!客人用言论说服了我。”宋康王是个庸俗的君主,而他的心还可以说服,这是惠盎投宋康王之所好而加以引导的结果。能因势利导,那么贫贱可以胜富贵、弱小可以制强大了。
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,荆王曰:“先生之衣,何其恶也!”田赞对曰:“衣又有恶于此者也。”荆王曰:“可得而闻乎?”对曰:“甲恶于此。”王曰:“何谓也?”对曰:“冬日则寒,夏日则暑,衣无恶乎甲者。赞也贫,故衣恶也。今大王,万乘之主也,富贵无敌,而好衣民以甲,臣弗得也。意者为其义邪?甲之事,兵之事也,刈人之颈,刳人之腹,隳人之城郭,刑人之父子也。其名又甚不荣。意者为其实邪?苟虑害人,人亦必虑害之;苟虑危人,人亦必虑危之。其实人则甚不安。之二者,臣为大王无取焉。”荆王无以应。说虽未大行,田赞可谓能立其方矣。若夫偃息之义,则未之识也。
田赞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来见楚王,楚王说:“先生的衣服怎么这么破呢?”田赞回答:“还有比这个更差的衣服呢!”楚王说:“我能听听吗?”回答:“铠甲比这个还丑。”楚王说:“怎么讲?”回答:“冬天冰冷,夏天炎热,衣服没有比铠甲更丑的了。我田赞很贫穷,所以衣服比较破。大王,您乃是万乘之君,富贵无人可比,却喜欢让人民穿着铠甲,我认为这不可取。这是为了正义吗?铠甲的事情,就是战争的事情;割掉别人的头颅,剖人之腹,毁灭别人的城池,杀掉别人的父子,名声又非常不光彩。这是为了实利吗?假如想要害人,别人也会想要害你;假如想要使别人处于危险的境地,别人也会想要使你处于危险的境地。其结果就是人人都不得安宁。这两种情况,我觉得大王不可取。”楚王无话可说。劝说虽然没有明显的效应,但田赞可以说是能确立原则的人了。像这种停止战争使人民休养生息的意思,当时的君主是没有这种见识的。
管子得于鲁,鲁束缚而槛之,使役人载而送之齐,皆讴歌而引。管子恐鲁之止而杀己也,欲速至齐,因谓役人曰:“我为汝唱,汝为我和。”其所唱适宜走,役人不倦,而取道甚速。管子可谓能因矣。役人得其所欲,己亦得其所欲,以此术也。是用万乘之国,其霸犹少,桓公则难与往也。
管仲被鲁国捉住,鲁国将他捆住并关押起来,派役使的人用车载他到齐国去。役使的人边唱边往前走。管仲恐怕鲁国停止前行而杀了自己,打算赶快到达齐国,就对役使的人说:“我给你们唱歌,你们为我和。”他所唱的歌适合行走,役使的人不觉得疲倦,就行走得非常迅速。管仲可以算得上非常能顺势了。役使的人得到他们想要的,自己也得到自己想要的,这就是办法。将此方法运用到万乘之国,称霸都不止,齐桓公的能力不足以和管仲配合。
善于说的人有如智巧的武士,能借助别人的力量作为自己的力量。这就和武功上的借力打力有相似之处,聪明的管仲让役使的人边走边唱歌,这就是利用对方达到自己目的的好办法。
楚国多士不受重用
卫国大夫蘧瑗(字伯玉)出使楚国,在濮水边上遇到楚国公子哲。公子哲说:“我听说上等的士人,可以托他照顾妻室;中等的士人,可以托他传话;下等的人士,可以托管财物。这三样能不能托你办呢?”蘧伯玉说:“好。”
蘧伯玉见到楚王,出使的公务办完,就坐着与楚王闲谈,从容不迫地谈到“士”的问题。
楚王说:“哪国的士人最多?”